病菌病毒可不管你什么阶级,什么出身,它都肆意进攻,进攻得你招架不住了,医院恭请大夫帮忙。王明轩大夫之所以能在杜村卫生院的诊室里,稳稳坐着,靠的只是一条,医术高超。
魏东彪的老爹最近咳嗽的厉害,确诊为哮喘,需要长期治疗。于是,魏东彪对王大夫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,不但不阻挡干扰王大夫给任何病人看病,反而套起近乎来了。他想趁着大权在手把小舅子(也是赤脚医生)弄到卫生院来拜王大夫为师,学本事。因为名额已满,他打起谢小翠主意。于是,卫生院里多了一张大标语——“强烈要求把走资派安插在卫生院的漏划富农女儿驱逐出去!”
这是舆论先行。
小翠一上班就看到了,心理咯噔一下子,低头走进诊室。
王大夫说:“甭理它,该干啥还干啥,那是在造舆论。你来卫生院是有正式手续的,照顾你们夫妻生活。”
“您说,假如我们夫妻关系不存在了,那我就得回生产队吧!”小翠试探着问。
“这是什么话,你们夫妻关系有问题啦?”王大夫一愣。
“不,那个,也,也不是,我是说假如。”小翠语无伦次,“哎,师父,来病人了。”
“好,那就先工作。”王大夫说,“你心里有事,瞒不过我的眼睛,下班后到我家里说。”
王大夫的家离卫生院不远,北房三间加东西厢房,就他们老两口住,宽敞是宽敞,宽敞的有点冷清,冷冷清清。
小翠来了,夫人贺谨非常高兴:“哎呀,净听老王夸你了,风华正茂,文质彬彬。”这话一出口小翠立马觉出贺瑾不是普通家庭妇女,于是,鞠了一躬:“师母,您好,今天登门打扰。”
“嗨,快别说打扰,我们家整年价不来个人,门可罗雀。”贺谨说。
“别拽文了,快进屋沏茶!”王大夫催促。
小翠观察客厅:很大,靠墙整齐立着一排酒柜,居然还有在北京看到的沙发茶几。
“坐吧,她不知道你要来,没打扫。”王大夫说着坐下。
“说什么呢,师父,这屋子太干净了!”小翠赞叹。
“就我们俩人,没小孩子祸害,显得利索点而已。不说这些,咱们接着早上的话谈,说说你现在的活思想。”
“这个嘛,我有思想准备,没想到来的这么快,是不是有人想顶替我。”
“可能吧,不过,你来卫生院后表现不错,群众关系也很好。硬轰也不那么容易。”
“人家掌着权呢,我还是走吧,我可不想被批斗后再走!老实说,镇上除了您,没有值得我留恋的。跟着您,我学了不少东西。您是大知识分子有大学问。”
贺谨端来茶壶茶碗,小翠赶紧起身过来,倒茶:“师母,您歇歇吧。”
“嗨,我整天闲着,不累。不知道你来,我去再炒俩菜。”贺谨说。
“师母,您别忙乎了,我说说话就走,还得有十多里路呐!”小翠说。
“怎么,你不在中学里住吗?”王大夫疑惑。
“唉,一言难尽,以后,以后看看再说吧。”小翠情绪很低。
王大夫心想,一定是出了大问题,想追问,欲言又止,毕竟是人家的隐私。
一阵沉默之后,小翠自己憋不住了:“其实,很快就不是什么秘密。简单地说吧,我已经跟林宏提出来了——离婚。”
“啊?就因这个,你今晚必须回娘家去?”王贺二人听后大惊。
“是啊,他那里我还怎么住!”小翠低着头,掌心相对不停揉搓。
“哎呀,离婚可是大事。林弘怎么说?”王大夫问。
“他说太突然,要考虑考虑。”小翠话从喉咙里咕噜出来。
“那,这么着,你今晚不用走了,我书房有现成的床,你就在这儿将就一宿。等吃完饭,你要是信得过,可以跟我和贺谨说说。”
“师父,其实我觉得您不但医术高,分析问题有水平。我爸爸是个正直的人,可是他文化水平低,不怎么会分析问题。我有好多话憋在心里,想找个时间请您帮我出出主意。”小翠抬起头,看着师傅,眼神恳切,充满期待。
“那正好,就是今天啦!”王大夫说。
晚饭草草吃完,三人坐下来,小翠详详细细地诉说了她那悲惨的第一次婚姻,以及第一次婚姻的余波给现在婚姻留下的巨大阴影。说到伤心处数次哽噎。贺谨随着泪流不止。王大夫也泪水盈眶,因为他们也曾有个女儿,死在战争中,要是活着跟眼前的小翠差不多一样大。小翠的诉说触到了这对老夫妻的隐痛。小翠的话,让他们似乎感到是远在天外的女儿在呼救。贺谨搂住小翠:“孩子啊,你受苦了,唉,你心里咋藏着这么多的委屈呀!”
“师母,这事也不光怨别人,我也有错。”小翠说。
“你年纪轻轻的,哪来的错?”贺谨说,“人呐,谁不想过上好日子!”
“好了,好了,都擦擦泪吧。”王大夫指指小翠,“眼下你打算咋办?”
“婚,肯定离。让我离开卫生院,我立马就走。我也不想再急急忙忙找对象。我想让自己长点能耐,但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?”小翠平静地说。
王大夫思索一会儿问:“你是不是想当个好医生?”
小翠点头:“是,我要像您一样有本事。”
“你初中毕业,文化水平低了点。”王大夫思索着说。
“初中水平也不够,这些年都忘得差不多了。”小翠补了一句。
王大夫说:“那倒没什么,只要你有恒心,肯学,一科一科地来,自学加辅导,你师母就能帮上忙。高中知识数理化是难点,也没啥,我也可以指点一二。”
“英语……”小翠说。
“那个你更不用愁。”贺瑾说,“你师父是留美高才生,教教英语那是手拿把掐的。你们可以用英语对话,比光在书本上学的快。”
“那就太好了!”小翠有了点笑容。
“教材我可以帮你选。要学医,政治、地里、历史先甭管它,语文一定要注意提高。”王大夫继续说。
“师父,听您这么一说我心理敞亮多了。我妈可以帮我带孩子,我能腾出时间。我嫂子那人可好了,拿我当亲妹妹。”小翠活跃了。
“田英那人仗义、爽快。你遇上个好嫂子,福分啊。”王大夫赞叹。
“下次你把女儿带来,干脆住这,让我稀罕稀罕!”贺很期待。
小翠说,“小孩子家,净捣乱,还不把您这屋子搞得乱七八糟的!”
“可别这么说。你师母喜欢小孩快疯了。”王大夫说,“她一见邻居的孩子就想抱抱,又是给糖又是亲嘴儿的。唉,我不是顶着帽子吗!人们轻易不愿意让孩子到我们家来。所以你师母常感叹‘门可罗雀’。‘门可罗雀’是句成语,比喻门前冷冷清清,连个人影都没有,怕人的麻雀才落一地。不过,我们家门前来了麻雀,我们喜欢,喂它米吃,看着热闹!”
“师父,师母,那我就当小麻雀了。”小翠乐呵呵地说。
“好,一言为定!”王贺二位老人喜笑颜开。
小翠忽然说,“师父,您要当院长该多好啊!”
王摇摇头,说:“院长我当过,那是老早的事了,当够了。当个直接看病的普通医生挺好。”
“他医院的院长,五七年反右给反下来了,发配到这里。我也跟着过来了,凑合着活吧。”贺补充说。
王大夫接着说,“我这右派分子其实没有反党言论,主要是个人历史有点污点。我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军医,级别上校。后来被俘虏,我又当了解放军军医。内战结束,然后转业到地方,医院当的院长。”
“那您为什么参加国民党,不参加八路军?”小翠问。
“其实,我哪个军都不想参加。我一个学医的参军干什么!”王大夫喝了口茶,润润嗓子,“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。我老家在沈阳,当时叫奉天。我是中医世家,开个药铺,连看病带卖药。我父亲思想比较新,认为中医不如西医能治疑难急症,就凑些钱送我到美国留学,当时我才十四岁。不久就发生了‘九一八事变’日本人占领了东北全境。家里音信皆无,学费也中断了。我靠给人家刷盘子供自己继续读书。后来听说家里人都被日本人给打死了,药铺也没了,我大哭一场。家也回不去了,国成了满洲国。我就决定在美国不回来了。94年太平洋战争爆发,美国人开始跟日本作战。美国热血青年报名参军。当时中美同盟共同打击日本,我就坐不住了,我的祖国正遭受日本人蹂躏,国恨家仇啊!打仗有伤亡,我当医生的也能出力。于是,我就跟谁美国援华人员一起回国。当时国共合作共同抗日,那还分什么军呐,我就参加了中央军。直到抗战胜利,我还在中央军里当军医。我就是这么参加的国民党。
“医院遇上贺谨,就是你这个师母。她当时是国高的学生,来帮助包扎伤员,也不怎么就看上了我,我们就结婚了。下面的事听她说吧!”
贺:“结婚一年后,我生了个女儿,一岁多了,长的可好看了。可惜,在一次日本飞机轰炸中把孩子整个给炸没了,只找到两片烧焦的布。我哭破了嗓子也没用。从那以后,我坐下了病,再也不能生养。唉,跟着他,没过上几天好日子。说良心话,他这点好,没因为没孩子抛弃我。我呢,也就甘心当个家庭妇女,伺候他。偶尔哪个中小学缺个教师,我临时给代代课。所以,你要是补习中学课程,我也许能帮点忙。”
“那您也是我的老师。我这就拜师。”小翠说着站起来,深深鞠了一躬。
“好!老师——师母,师父——老师,非常好!”王大夫高兴。
贺瑾趁机说,“小翠,干脆你就做我们的干女儿吧。”
“好啊,你们既是老师又是父母。女儿就是女儿,不分干湿。”小翠的话挺逗,二老都笑了。
“哎,咱们彼此心知就行了,不要对外张扬。”王大夫说。
“为什么?”小翠问。
王大夫指一指自己的头。
“您说右派帽子啊?”小翠笑了,“没关系,我爸现在是漏划富农,你们俩一样,怎么说我都是黑五类子女!”
“痛快!就这么定了。”王大夫一击掌,“选个好天,你带我们俩去看看你们全家。”
“认认外孙女,那我得好好准备准备!”贺瑾神采飞扬。
小翠当即点燃三根红蜡烛,置于茶几之上,又斟满三杯酒,恭恭敬敬递给二老一人一杯,自己拿起一杯,双膝跪倒,磕头在地:“爸爸,妈妈,这酒女儿我先干为敬”一饮而尽,泪流满面。
有人叫自己爸爸妈妈,王明轩与贺谨恍若梦中,激动得老泪纵横,举起杯一饮而尽。
借着酒劲儿王明轩挥笔赋诗一首,递给贺谨:“老伴儿,你文学功底深,指点指点。”
贺谨拿在手上,看了头一句就激动起来:“好,好!‘含泪这一拜,苦难女儿回家来’贴切,太贴切了!‘互诉衷肠感天地’这是指咱们刚才说的话啊,好!‘泪雨化作无限爱’,形容的恰当。‘深情这一拜,白发夫妻乐开怀’对,对。‘酒不醉人人自醉,寂寞庭院笑声开’这是预想,从此家里不再冷清。‘衷心这一拜,月光如水流高台’很应景,外边明月高悬,‘流高台’的‘流’字用的好,既然如水那就得流,若用‘照’就呆板了。至于,最后两句‘披荆斩棘寻大道,寒风过后翠绿来’,意思可能比较宽泛、抽象,老王,你自己解释吧。”
王大夫接着说,“主要是指小翠目前的处境,困难重重而又不屈不挠,不任人摆布。最后一句意思是,熬尽苦难前途光明。”
贺谨说:“这首诗就叫《这一拜》如何?”
“画龙点睛!好,好!”王大夫赞同。
“太好了,这首诗算是二老共同创作的。”小翠说,“我抄一份,你们都签个字。我留作纪念。”
于是,在谢小翠的藏品中,有这样一首诗:
《这一拜》
含泪这一拜,
苦难女儿回家来。
衷肠互诉感天地,
泪雨化作无限爱。
深情这一拜,
白发夫妻乐开怀。
酒不醉人人自醉,
寂寞庭院笑声开。
衷心这一拜,
月光如水流高台。
披荆斩棘寻大道,
寒风过后翠绿来。
王明轩(签字)
贺谨(签字)
年农历5月5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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